“韩官人多礼了。”领头的侍卫饶有兴趣的看了韩邈一眼, 才道, “官家命吾等保护甄道长,以后怕是要在这院中叨扰些时了。” 原来不只是送回家, 还要留宿拱卫?韩邈的眼睛眯了眯,笑容却不减:“我这就命人收拾出偏院, 有劳各位了。” “邈哥不用担心。我问过了,他们的俸禄还是朝廷给的, 不花钱的。”甄琼全然没发现其中暗,喜滋滋道。 韩邈的嘴角了,一把拉住了甄琼。那几个侍卫倒也不恼, 笑着称是, 对小道颇为尊重的模样。 韩邈立刻命人安置几位“贵客”,随后拉着甄琼,到了里屋。 舒了口气,他问道:“今陛见,可还顺利?” “顺利极了!”甄琼立刻手舞足蹈, 说起了炸土山时的情形。什么烟尘四溅,山都塌了一半。什么吓得人站都站不起来了,有个相公还惊得咬了舌头。 好在说到最后,他不忘补了句:“官家说要新设个军器监呢,想让我坐镇帮着制炸药。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当然不会答应了。官家就改了口,说是只当个顾问就好,还发俸禄呢。” 这志得意的小模样,若是有尾巴,怕是已经翘上天了。 虽说这番话说得七八糟,韩邈还是抓住了重点:“官家极重视这炸药?” 甄琼用力点头:“当然!” 韩邈却没他那么高兴,沉片刻,突然问道:“官家没说赐你个宅邸,或是搬进中吗?” 设军器监可是个大动作,还想要琼儿“坐镇”,更可见天子的重视。这要的方子,多半是“外传”的吧?若是如此,为何不选个观宅邸,让甄琼住进去,甚至直接请入中呢? 甄琼闻言哼唧了一声:“官家是说了让我当什么主,但是道观哪有邈哥这里好?我都跟官家说了,咱俩两情相悦,不便分开。” 什么?韩邈惊得声音都高了两度:“你在官家面前说这个了?” 他对韩琦剖白,意在让韩琦回护琼儿。谁承想甄琼竟然比他还干脆,直接在天子面前透了个底掉! 见他面微变,甄琼赶紧拉住了韩邈的手:“邈哥别担心,这毕竟是咱俩的私事。官家大度,不会在意的,这不还赏了我东西吗?” 还真是。不但容忍这小道不入观,还赐了侍卫随身保护。其中虽不免监看意味,但有了这马车和卫,东京城里又有几个敢找琼儿麻烦?官家的安排,确实体贴。只是官家如此,他还不觉得什么,甄琼的选择,却让他的心都揪了起来。 “……若是入观,你也能自己开设丹房,收徒传道了,岂不能开宗立派?”过了许久,韩邈才低声道。 琼儿的志向就是开宗立派,一座观,都能让他直接达成所愿了。谁料他竟不要,反倒在天子和两府宰执面前直陈心迹,愿与他长相厮守。韩邈如何能不动? 啊?甄琼还真没想过这个。原来当主还能这么干啊?但是看了看韩邈有些动容的神,他还是咳了声,坚定道:“开宗立派,以后总有机会的。邈哥之前不也叮嘱过了,不可应下官职吗?咱们有钱拿,有便宜占,还能住在一起,岂不更好?” 况且他都这么说了,天子也知道邈哥是他的人了。以后若是赏赐,说不定也要赏赏“家眷”?岂不是能让邈哥跟着自己沾光了? 这点小心思,甄琼才不会跟人说呢! 好,如何不好?韩邈喉头微哽,却道:“你毕竟是修道之人,若是因我名声受累,总是有碍……” “能有啥碍?”甄琼不在乎,“就当是效大将军事嘛。” 有才又有钱,还怕旁人嚼舌头? 谁料他刚说完,韩邈就是一怔:“效大将军事?哪个大将军?” 糟!说漏嘴了!甄琼噎了一下,结结巴巴道:“就,就是那个跟天子有私情的大将军啊……我,我是听野史说的!” 韩邈这才恍然:“可是董贤?他官拜大司马,并没封大将军。” 董贤和汉哀帝的故事,可是传甚广,“断袖”之称,正因此来。不过听琼儿提起这对,还是韩邈心头微动,把人紧紧抱在了怀中。 “琼儿我,连天子恩赏都能推拒,又岂是董贤之能比的?”天底下最贵重的权势,也无法打动这小道,当真让韩邈如饮琼浆,心头淌。有这样的侣相伴,还怕什么闲言碎语? 发现自己说的竟然没被人怀疑,甄琼也松了口气,揽住了韩邈的:“邈哥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邈哥好了。” 这话有些傻乎乎的,却真挚动人。轻轻在甄琼额前印下一吻,韩邈也暗自下定了决心。这事,也不当再瞒了。 下午,韩邈骑马去了新宅。下了马,定了定神,他才往主院走去。 韩老夫人此刻刚刚炼完一套导引术,看到大孙儿来了,不由喜出望外:“邈儿怎地来了?我让人准备哺食?快,先喝杯饮子……” 老夫人的话还没说完,韩邈已经起衣摆,跪在了地上:“孙儿不孝,有事要禀报祖母。” 难得见韩邈如此郑重,韩老夫人吓了一跳:“这是怎地了?家里可出了什么事?” 见祖母略显惊慌的模样,韩邈深深了口气:“孙儿德行不佳,喜男子。怕是,怕是不能为韩家开枝散叶……” 他的语气中,有说不出的沉重。身为长孙,韩邈自诞生就寄托了长辈的殷殷期盼,也一直知书守礼,勤勉好学,只盼有朝一能担起家业。谁料却差错,有了这等癖好。原本韩邈也不是没想过,再等等,他兴许也能娶一个子,生几个孩儿,让祖母安心。然而现今,他喜上了一个人,这等念头,却再难升起了。 这番话,必然会让祖母难过。但是琼儿已经在天子面前放言,他是万万不能忍受祖母和韩遐,自不相干的人口中听闻此事。若是祖母责怪,弟弟不齿,也是他应得的罪过。 谁料垂头等了半晌,对面坐着的人也未曾开口。韩邈心头一紧,怕吓坏了祖母,赶忙抬头。谁料对上的,却是一副又似慨,又似惆怅的神情。 见他抬头,韩老夫人开口问道:“可是那小道?” “祖母,此事绝非……”韩邈心头一紧,就想辩解。 谁料韩老夫人却摆了摆手:“我知,不是他的错,是你的错。我还在想,你何时才肯对我提起这事呢?” 韩邈不由怔在那里,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祖母看出来了?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韩老夫人也难得见到孙儿这般呆滞模样,轻叹一声:“当年你母亲,就对我说过此事。” 韩邈身形一震。当年?他十五岁才察觉自己喜的并非女子。而他娘亲,十七岁时就已过身。那些年,是他守着这秘密守得最严的时候,娘亲怎会知晓? 见他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韩老夫人失笑:“你们这些孩儿,总觉得自己那点事儿藏得严实,却不知父母心底早就明明白白。若非知道这事,你爹为何不早早替你定亲?我又为何任你糊,只管韩遐的婚事?” 韩邈的喉头哽住了。他自诩心思缜密,行事稳健,连劝说祖母,让韩遐先娶,他拖后几年时,也都把理由编的妥妥帖帖。谁曾想,在祖母眼中,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可是,可是祖母不在意吗?他毕竟是西韩的长子长孙,是本该继承家业之人。他若是膝下无子,这家业又要怎么办? 许是猜到了韩邈的心思,韩老夫人微微一笑:“你可还记得家训?” “不得纳妾。”韩邈低声道。这是韩家家训里,最重要的一条。不可纳妾。出身小宗,没人比西韩这一脉,更懂得妾生子的艰难。 韩老夫人点了点头:“这规矩,正是为了家和。你若不喜女子,却娶回家中,岂不闹得家宅不宁?你父亲也曾说过,若是不成,将来赁个良家子生个儿子,或是过继个侄儿,也好过你强娶。只是如此一来,你这一生,也难免孤单。好在遇到了个福星。” 宿花眠柳,不是不行,只是老了又有谁来照料?韩老夫人也曾忧心过,更不知这个聪明的孙儿,究竟会给自己找个什么样的伴儿。却没想到,遇到了那小道。 “太婆……”韩邈上前两步,靠在了祖母膝边,眼中热意翻腾,隐隐都要不住了。 韩老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肯告诉老身,必然是定了心思。不可三心二意,辜负人家。” “他都跟天子说了,孙儿又岂敢相负?”伏在祖母膝头,韩邈难得嘟哝一声。 韩老夫人闻言一愕,旋即哈哈大笑:“是该好好磋磨你这小子!改让他也来这边住住吧,遐儿明年才结婚呢,总得有人在老身膝下撒撒娇才是。” 对于祖母的调侃,韩邈哪还有辩驳的意思,又好生聊了许久,用过了晚饭,才回到家中。 甄琼也是刚刚吃喝足,正琢磨着要怎么打发时间呢,见韩大官人回来,立刻两眼闪闪:“邈哥,我今又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奖励些什么吗?” 只看他那模样,韩邈就知道小道的心思。笑了出来,他走到甄琼身边,一把把人抱在怀中,低声道:“今我跟祖母和遐儿说了咱俩的事儿。” 啊?甄琼呆了呆:“怎么突然就说了?” “琼儿都在天子面前说了,我哪还敢瞒家人?”韩邈在他耳尖咬了一口。 甄琼“嘶”了一声,只觉半边身子都麻了,浑身又热又,忍不住也扯住了韩邈的带:“嗯嗯,有理……” 这“理”到底是什么,他怕是都没想清楚呢?韩邈失笑,把人抱了起来,在边亲了一亲:“这大喜的子,琼儿可想试试脂膏?” 大喜是什么,甄琼还真没明白过来,但是“脂膏”二字,让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我房里有甘油……” “甘油味道不好,我也备了些新奇的,不如先尝尝这个……” 于是,甄琼就尝了一晚上的脂膏,还是用两处细细品尝的。瘫在上,他哽咽的抱住了竹枕。师兄没有骗他啊!虽说滋味不差,但是的确会酸股痛啊! 身后那罪魁还不依不饶,在颈边挨蹭。 “琼儿都与我有肌肤之亲了,以后可不能抛下我不管了……” 这种“肌肤之亲”还真是出人意料,回味无穷。被人柔声求着,又有修长的手指胡拨,甄琼脑里的弦又“咔啪”一声断掉了。 师兄们所言,也不尽为实啊…… 第71章 潜心在家“绝知此事要躬行”, 甄琼差点都把身上的差事给忘光了。还是军器监的新任监事派人来请, 他才想起还有这么个顾问的活计。 然而坐着自己的御赐马车, 由侍卫们送到了北郊,甄琼才发现事情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看着眼前连绵的屋舍,他出了呆滞神:“这才几天, 怎地就建起如此大的作坊了?” 只见原本僻静的皇家园林旁,辟出了一大片空地,建起了十数栋房屋, 还有连绵院落。远处的料山更是堆得老高, 显然尚未完工的模样。这规模当真是修作坊?怎么瞅着像是要建个城寨啊? 来接甄琼的,是个姓苏的监事。四旬有余, 留着长须,模样十分清雅, 看起来就很有官威,待人却彬彬有礼。听他问, 就耐心解释道:“这坊不只是制火药,所有攻城、守城的器械都会在此打造,将来怕要有数千匠人。况且似火箭、蒺藜火球等物, 都要测过才能看出效用。因而将来还要搭建城墙, 门楼,营寨,场地就大了些。” 原来如此。甄琼了然,也是,他做出炸药时, 还要实际炸个土山呢,其他器械自然也要试过才知道威力。 “炸药外传,如今还是用了火药作的名头。作坊设就在里面,还请道长移步。”苏监事做了个请的动作。 甄琼来这边,就是为了指导监看的,倒也没有异议。一行人继续往里走,越是靠近火药作,岗哨就越多,简直跟个军营也差不多少了。甄琼见此情形,还有些害怕他们只顾得戒严,忽视了安全生产。谁料等真正进了作坊,疑虑顷刻散了个干净。 “居然把药料分开提纯?好主意!”甄琼忍不住赞道。 也不知是谁安排的,三种药料的工坊竟然被分了开来,距离还相当不近。各自研磨提纯,成料统一运去配制。只这一样,就能减少不少隐患。而且院里院外都摆了水缸,不远处还有条河,显然也是为了防备火灾的。 “道长曾言炸药见不得火,但是木炭、硫磺、硝石的炼,都需要用火。自然先分开更好。”苏监事也不居功,先领着甄琼走到了炼硝石的院子。 只见一大群匠人忙忙碌碌,正在院内提纯药料。水洗,碾磨,熬煮,还有分缸析出,几波人各司其职,看起来倒是有条不紊,让人舒畅。 指着一旁正在熬煮的大锅,苏监事问道:“在下也看了匠人们制硝的法子,以萝卜沸煮,可是为了、防?为何不用石灰呢?” 能说出、防,必然实打实研究过方子。甄琼难免有些另眼相看,解释道:“不只是为了,更是为了掉硝石中的杂质。石灰烈,容易跟硝石反应,用它反倒不好。” 苏监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道:“这几我命人测试炸药时,发现药料填得太,或是坑挖的太小,反倒会消弱威力。可有什么讲究?” 这个问题就专业了,甄琼道:“爆炸需要空气,不能封死了。就像火烛若是放在密闭的瓷罐里,过不多久就会熄灭一般。没了空气,效果自然不佳。” 对方似乎也知道火烛必须有空气才会燃烧的原理,思忖了片刻,问道:“若是如此,把药粉制成药粒,岂不更好?” 这人可以啊!除了沈括,甄琼还是第一次见到反应这么机的人呢,不由有些开心:“自然是更好。火药颗粒更易引爆,也便于运输,只是我没制过,需要你们私下琢磨。” 他只知道火药颗粒需要水舂,具体怎么做,真没研究过。毕竟这种东西属于管制品,就算是道观轻易也不会碰的。不过观察如此细致入微,又善于实践,火药粒对他而言应当也不算什么吧? 有了甄琼的认同,苏监事也欣然颔首,又请他去最里间的配药坊。这边就没有人来人往的吵杂声了,只有几个年长些的匠人,正小心翼翼的称量来料重量,按照配比混合在一起。 “配好的药料,都会用瓷瓶承装,放入库内。这里严明火,也止堆叠药罐,出入都要登记搜身,还有防火、防炸的土墙。道长觉得如何?”带着甄琼看了一圈,苏监事才问道。 “不错不错。”甄琼边看边点头,这防护可比自己想的牢靠多了。明面上的安排就不用说了,竟然连烟尘都考虑到了,时不时在庭中洒水,可以避免出现粉尘,又稍稍遏制了静电。也不知是碰巧而为,还是这苏监事也知道粉尘和静电的危害。 四下看了一圈,甄琼总算找到了个漏:“这屋舍建的牢靠,距离其他工坊也足够远,但是少了引雷柱,若遇到雷火,还是有一定危险。” “引雷柱?”苏监事愣了一下,反问道,“可是镇龙、铜瓦之类的东西?” 房梁上的鸱吻,就是用来防雷的,故而也有“镇龙”之称。铜瓦更是唐时传下来的避雷之法,乃是在屋顶装一片铜质的鱼瓦,以防雷击。甚至还有些寺庙修塔时,会修一条直通塔底的雷公柱,把天火引入地底“龙窟”。只是没想到,这样低矮的工坊,也须得设置此物。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