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1987年初。 小推车几乎无声地在红毯上行进,咔的一声响,前面房门打开,一名穿着白工装的妇女抱着要换洗的单和枕套从里面出来,发现本该停在门口的小推车离他还有五六米远,不由得紧蹙眉头:“吴倩,吴倩, 你干什么呢?” “哦。”吴倩闻言惊醒,赶紧推着小车往前面走。 工装妇女把单和枕套往车上一,趁机朝走廊的窗户探了探头:“你刚才看什么呢?那么入?” 吴倩指指对面:“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这是月内第几起了?” “第三次还是第四次,记不清了。” 工装妇女摇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几年时间,好好一个吉膳堂就给整成这样子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都在干什么。” 84年的吉膳堂,那客量,尤其是节期间,放在整个吉都是数一数二的,各个厂子的领导在那儿招待客户,机关单位的人员在那儿聚餐,就连其他地市的达官显贵也会特意开车过来这边吃饭。是,普通人确实消费不起,可是口碑没得说,朋友间要是讲起什么时候在吉膳堂被谁请了,那是倍儿有面子的事,现如今呢? 呵呵 谁谈起吉膳堂不摇头说一句自从换了东家,什么都不一样了。 菜品质量、服务、口碑那真是每况愈下,一天一天衰败下去,以前吃饭得等,如今就算是节假,大厅的餐桌都要空一半以上,而且隔三差五有人打架,生意能好才怪。 吴倩一面拿着洗好的单和枕套往房间走,一面说道:“你是农村的, 以前没在国营饭店干过, 我可是吃了好几年大锅饭的人,就说坎子口的长河饭店吧,都是走后门进去的关系户,那时候不兴私人做买卖,整条街就一家饭馆儿,客人来了先掏粮票和饭钱,然后你就等吧,后厨心情好,炒得快点,量给多点,后厨心情不好,有你难受的,觉得钱花得不值?赶紧拿东西走人,没人会问你不意,合不合口味,这吉膳堂自从换了老板,招的人都是金土地杂志社领导的亲戚和朋友,就奔着熬几年转正这事儿去的,一群想要吃文化饭的人,你指望他们去干伺候人的营生?可省省吧。” 工装妇女待要说话,这时放在小推车上的对讲机响了,是前台问她们把房间收拾好了没有,客人着急入住。 她赶紧止住心思,拿起对讲机回应同事的问话。 另一边,杜东海得知吉膳堂出事后,第一时间赶来这边处理。。 “崔主任,不好意思,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都是我们的疏忽,我们管理不严格,这次一定汲取教训认真改正,您和您朋友这次的饭钱我做主免了。”说完他朝身后的瘦猴儿使个眼,那人赶紧把一叠钞票递过去。 “上次回来过年听朋友说吉膳堂是吉市服务最好的饭店,现在看来纯粹是浪得虚名。”崔主任接过杜东海递来的钞票,连句客气话也不讲,冷哼一声往外面走去。 杜东海不敢多说什么,像孙子一样陪着笑脸送到门口。 这很难看,很丢人,可是不这么做不行啊,对面的崔主任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北京新华书店经营管理中心的一位主任,他这个金土地杂志社的副社长可惹不起。 点头哈送走几位客人,转过身去他的表情就变了。 “有你们这么做事的吗?这么蠢的事情也干的出来?人家一個电话打到了市文化局,杂志社的脸都给你们丢光了。” 说起今天的事,他气就不打一处来,客人喝了不少酒,崔主任出来结了一回帐,组局的人又结了一回账,他的店长侄子一反一正收了两份钱,以为别人喝得七荤八素,这事儿稀里糊涂就过去了,没想到东窗事发,给人家抓了个现行。 且不要说那位崔主任是北京市新华书店的主任,不是吉市新华书店的主任就算是后者,这事儿闹起来杂志社也丢人的。 关键是吧,还不知道他的店长侄子是第几回干这种事。 “这事儿干过多少回了?” 谷骾 “第一次,真的。” 他当然不信:“就你这还想转正?转个!” 杜东海的侄子杜林高瞥了一眼对面酒店经理办公室的窗户,小声说道:“叔,咱们里面说话成吗?” “你也知道丢人啊。” 杜东海也往那边瞥了一眼,虽然火气依旧足,但是声音已经弱了很多。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杂志社方面接手吉膳堂,妖魔鬼怪,牛鬼蛇神都出来了,隔三岔五就有人喝醉酒打架,这厂那院的吃干抹净嘱咐一句记账,完事拍拍股就走,他们吃饭喝酒容易,真金白银掏钱就难了,就这一年时间,酒店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别说给社里盈利,还得往里面贴钱支付员工工资,社里现在是怨声载道,背地里骂他的人大把,就说节福利吧,往年都是十几块二十块这么发,前年十块,去年降到八块钱,这还是在职的,那帮退休的员工只有四五块钱,以致他们跑到社长那里闹了好一阵子,至于今年这事儿他不敢想,更不敢跟会计照面, 也不知道那个丁霞是如何经营的,到了杂志社手上,怎么就变这样了呢? 更可气的是,那个周秉昆把吉膳堂的人打包卖给了一位hk老板,人家把电线厂的旧楼买下来开了个大酒店,这一翻新一装修,嚯,那叫一个气派,而且集吃饭住宿洗浴于一体,还从国外进口了一套叫什么,什么卡拉ok的东西,能听能唱,特别先进,别说吉市,在整个东北也是独一份。 人家的生意蒸蒸上,他们这里每况愈下,说实话,他现在就怕来吉膳堂,因为总觉得丁霞站在对面酒楼某扇窗户后面看着他笑------嘲的笑,这种觉真是糟糕透了。 “叔” “你别叫我叔!” 杜东海嘴上严厉,可是脚很诚实,拽着他的店长侄子进了吉膳堂。 在王社长和会计运作下,杂志社又腾出一座图书仓库,租给一个卖家具的,这才解决了节福利的问题,不过没有发钱,换成了米和油,因为这玩意儿可以谈价,不一样的牌子,降价幅度也不一样。 杜东海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他侄子也没有在意,反正吉膳堂的名誉跟他没有关系,就是来这里混个资历,再有半年时间就能熬退后勤办公室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获得正式编制。 然而五个月后,跟侄子的想法差不多,以为再熬熬就能送走王社长的杜东海被那位曾带去吉膳堂谈判的年轻人从梦中唤醒。 “社长社长!” “吵什么吵?没看我在午休吗?出去。” 年轻人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想出去吧,又觉得不能这么做。 杜东海也意识到他可能真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便抹了一把脸,朝人招了招手。 年轻人赶紧走过去,把一份报纸放到办公桌上。 “吉晚报?” 杜东海皱了皱眉,吉晚报是当地最重要的报纸之一,所属报社跟金土地杂志社有很多业务上的往来,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年轻人指指头版一篇文章。 杜东海拿起放在受边的近视镜戴好,望标题一看,脸顿时变了,那是吉晚报发的一篇社论。 主标题是经济体制改革是一场攻坚战,副标题是从吉膳堂的兴与衰看江辽在改革开放条件下存在的种种疴疾。 他又略读了一下文章内容,脸白得像一张纸,因为这篇社论从84年前的吉膳堂和84年后的吉膳堂的变化出发,详细论述了大吃锅饭思想为什么会成为拖慢江辽省经济体制改革最大的障碍,并对如何改正问题提出了几个很有建设的看法。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