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是一年的尾巴。 依据华人的习俗,这天中午前要在门口贴上新的联,晚上一家子则应该围在一起吃团圆饭。 天还亮时,李耀盈就趁着门外没人,偷偷拿着邻里发的联,用糨糊黏贴在门上。 以往家里用的联都是李父张罗的,有时是他兴致使然下的作品,有时是与他好的书法大家所赠,用的都是左右成对,外加上排横批,看着吉利富贵。 而不是像现在——样式简短、批量印刷,还只有单一一张。 在李耀盈不练地作下,廉价的联纸被歪歪扭扭地贴在门板上,糨糊把纸张浸得皱巴巴,可以说,除了顏是红的,其他没有一处是对的。 比起联,这东西看着更像是一张符纸,一张贴在棺木上的符咒。 李耀盈看着心里烦闷,有股将它撕下重贴的衝动,但他手上已经没有其他可以替代的联,也就只好作罢。 而且,他也已经没有重新贴好联的力气了。 好在,关上门后,他也就眼不见为净。 他看不到外面人的眼光。 外面人看不到家里此时的模样。 屋内昏暗,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温暖,有的只有基隆冬季特有的、冷。 虽然基隆常年,雨季极长,但在李耀盈的印象中,除夕跟新年这两天却是少有降雨,最多是不见月星辰的天。 然而,今年却格外不同。 窗外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雨遮被雨水打出巨响,堪比过年时的鞭炮,就是没有一点新年该有的喜庆。 就是因为这场大雨,导致室内无法开窗,而家中的空调又因为断电,无法开啟,室内空气堵着,室飘着灰尘跟霉菌蚕食木头的味道。 真是死寂的味道。 李耀盈有些庆幸电是到寒假前才断的,那时的天气也是足够冷了,不需要硬开冷气,不然现下家里能闻到的,可就不只是霉味了。 今年李家的年夜饭没有佛跳墙、没有鲜鱼、没有三鲜甚至没有热食。 有的,就只是他在超市打折买的、二十元一罐的八宝粥。 虽然他也并不喜八宝粥,价钱还贵,但「八宝粥」听着吉祥、有年味,吃着还有些像佛跳墙,黏黏稠稠的,配料也多。 这已经是现在的他能买到的、最像样的年夜菜了。 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做错了、因为他算错了、因为他失误了一切都是他的错。 最后一次的段考,李耀盈没有拿到他需要的分数,因为飢饿跟贪财,让他无法专心读书、面对考试,会有这样的结果也只能说是必然的。 无法取得需要的分数,就无法换取他需要的生活费。 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度过这个新年、这个寒假了真是自食恶果呢!他笑。 早在假期开始的那一天,李耀盈就趁着天还亮,把家里给整理了一遍,连鱼缸也洗了遍。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可以说服自己、可以让自己妥协、可以合理地从父亲口袋中拿钱的理由——做家事赚零用钱,以前家里是有这条规定的。 算一算,家里的鱼缸也已经有半年没有清洗了,就算有滤水器的存在,灰尘跟水中的矿物质还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沉淀,在鱼缸底部形成一层带绿的薄膜。 冰冷的水如银针,不断地扎在他的指尖,从一开始的刺痛,到最后的麻木,李耀盈没有一句抱怨,只是静静地刷洗着鱼缸。 这份痛楚,就像是给自己段考失利的惩罚。 直到夜幕降下,黑暗中再也分不清手跟鱼缸的界线,他才停下了刷洗的动作。 关上水龙头,没了水的声音,李宅再次回归了平静。 受不到自己的体温,想来是水在不知不觉中,带走了他血里属于人类该有的热度。 有点寂寞呢。 将鱼缸归位,李耀盈才晃晃悠悠地走到书房。 在置物架前,他先是将皮夹从西装中取出,拿了沉在口袋最下层的零钱,轻轻地说了声「我洗乾净了,谢谢」。 但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的。 就在他准备将皮夹放回原处时,鬼使神差地,他摊开了李父的皮夹,凝望着里面的蓝钞票。 想着几个月前在网路上查到的内容,他咽了咽口水—— 『卫生所申请死亡证明费用,一案申请一次为一千元』。 只要用这里的钱,我就能向卫生所申请死亡证明我是不是就能离开这里,去找妈妈跟妹妹,可以吃饭、睡在温暖的房间里也许,就不会这么寂寞了? 他在心里念着、想着。 无声的泪滑过他的脸颊,恰巧地滴落在他的脚背上,不足一毫升的眼泪无法存储多少热量,拍在脚背上时已经变得冰冷,这也拍醒了正在幻想的李耀盈。 思即父亲身前的愿望、他的理想、他的抱负,基于对父亲的敬,李耀盈还是决定将皮夹放回原位,悄无声息地离开书房。 无事可做的李耀盈只能静静地窝在客厅的一角。 直到除夕的夜晚,他仍只是无声地窝在客厅的一角。 也许,跟父亲一样,他也将死在这里。 这三十八坪的家宅将变成他华丽的墓室。 李宅室内没有一丝声响,没有鱼缸滤水器的水声,也没有煮水的咕嘟声。 能听见的,就只有窗外吵杂的雨声。 但如果你再仔细地聆听,或许还能听见隔壁邻居家里传来的电视声。 那边的电视节目似乎正来新年的倒数,主持人的声音相互错落,情绪高亢。 随着几声倒数,一阵呼,后又是烟花鞭炮释放的声音。 「真热闹呀」李耀盈说道:「新年快乐。」 说的是快乐,但他的头却蜷缩在膝盖处,肩背微微颤抖。 此时他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电话座机的红讯号灯正闪着。 忽闪忽闪的,就像是节的鞭炮。 「铃、铃铃——」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