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美娟心头一惊,上堂屋说话?那可是老爷子平时待客用的地方!至少也是乡里公社领导才能进的地方,还要烧茶,这待遇……不像是对一个小煤嫂。 心里再疑惑,她也不敢反驳,卫孟喜把呦呦放下地,跟着老爷子进屋。 高家是金水村第一大姓,也是唯一的姓,高开泰不仅是村长,还是老族长,只不过这年代平时都不叫族长,只有清明中秋和节的时候,需要祭祖的时候大家才尊称他“族长”。 他们家堂屋正中央挂着一副不知道是第几代祖宗的画像,身上穿的还是清政府封疆大吏的顶戴花翎。 见她看,他就介绍道:“这是咱们高家一位曾曾祖,顺治年间曾官至直隶总督,以前咱们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先到金水村,一开始只是一名小小的九品县令……我高家曾祖能有这样的际遇,其实凭的就是一颗众生平等的心,祖训说‘不可恃富而骄贫,倚贵而轻,富贵者当救济之仁心,布饥寒之德泽’【1】。” 听是好听,但卫孟喜不解他为什么要跟自己一外姓人说这些。 “我知道,小卫同志你是有大能力的,单凭你能对开泰倾囊相授,我就知道你是高家的朋友。” 卫孟喜老脸一红,其实也没倾囊,她还是有保留的。 这两天小两口的书包生意倒是真好,她冷眼旁观着,一天至少也能卖三十个,每个的利润八,其实挣的也不少了。 他一天在书城和金水村之间跑,其实也挣不了几个钱,只有卖粮食的时候能多挣点,卖书包一天就挣了以前三四天的钱,能不高兴吗? “既然是高家的朋友,我想问一下,落户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转折太快,卫孟喜一时没接上,但她嘴巴反应比脑子快,“就像矿上提的申请书一样,我跟陆广全是没亲人缘的,说句不怕您笑话的,我父亲早逝,母亲有跟没有却是一个样,小陆虽然父母双全,但因为家庭矛盾,跟我们三房这边也几乎不联系了,以后就是咱们死在外头,也不会有人过问一声的。” 所以,这才是他们急切的想要出人头地的原因。 “两个无依无靠的年轻人,在哪儿都能安家,安在哪儿,哪儿就是我们的归宿。” 小女同志的目光坚定,就这么直直的看着高三羊,他捋了捋胡子,“嗯。” 他不怕年轻人穷,就怕年轻人不上进。 只要是愿意上进的年轻人,能帮一把他也愿意帮。 “高叔您看这样行不行,只要能让咱们一家子落户,我们也不需要责任田,不分村里的口粮,只要能划一块宅基地给我们就行。”她顿了顿,“不需要太好,荒地就行,等以后条件好了,我想盖几间房子。” 任何年代,儿子要结婚都得有房子,“我家俩儿子,多的我们给不了,就想每人一间屋。” 这就是为孩子打算的意思,希望借此打动同样身为人父的他。 果然,老爷子笑起来,“我不信二十年后你只能给你儿子一人一间房子。” 这么多年,他几乎没看错人过,“行,张书记那边也跟我说了,你们家确实困难,你们要是不要责任田的话,会更简单一点。” 卫孟喜不是第一次来了,为什么他前段时间没松口,今天却忽然这么好说话,其实跟中间人身份的水涨船高也有关系,张劲松以前只是名义上的三把手,现在人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金水煤矿和金水村是什么关系?一把手的话,即使没道理,高村长也会看重两分,更何况这话也不是无理取闹,以前还差了不少人情呢。 “宅基地你预计多大?” 卫孟喜心说越大越好,嘴上却道:“这事我们听您的。” 高三羊高兴的捋了捋胡子,“行,我们村上开会讨论一下,你们家目前是七口人是吧?” 卫孟喜眼睛一亮,这是要按人头核算!她终于能理解为啥有的人愿意多生孩子了,某些时候是真的能占便宜啊!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了,高开泰送她们,结果刚走到金水村村口,就见那里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刚才飞了一会儿小雨,他的衬衫都透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爸爸!”小呦呦张着手。 一搂住爸爸脖子,她就叽叽喳喳说:“爷爷,付口,盖大房房哟!” 好好的“户”偏要说成“付”,都是跟小三姐学的。 陆广全弯了弯嘴角,左手抱孩子,右手牵住子,“我就知道,咱们家小卫出马,一定能成。” “哟,陆工还会拍马?”从今儿开始,他就不是挖煤工陆广全,而是陆工了。 每次努力一小步,回头看的时候是不是命运就天差地别了呢?在月里,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努力,奋进和希望。 八零年代,注定是属于她卫孟喜和陆广全的黄金年代! 第56章 高三羊在金水村的地位甚至超过张劲松之于金水煤矿, 所以好消息来得特别快,陆广全报道前一天,高开泰来告诉他们。 “村里同意接收你们的户口随迁, 同时还给批了一块六分的宅基地。” 小两口虽然知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当真听到又是另一回事。能落户,能有宅基地, 说明他们一家子在金水一带是真正的落地生了。 至于菜花沟,或者朝县,他们都不觉着那是他们的家。 这种有“”的觉,就是素来内敛沉稳的陆广全, 也红了眼圈。 这是龙国人刻在dna里的执着, 他也无法免俗。但跟别人千里迢迢回国回乡寻不一样,那是祖祖辈辈植的地方,陆广全和卫孟喜把前尘往事抛下, 做第一颗播下的种子,以后的子孙后代来寻, 只能寻他们现在播种的地方。 “我爸还让我转告你们, 这是接收户口的介绍信, 你们尽快拿回原户籍地, 开户口转出证明, 村里会尽快帮你们办理。” 卫孟喜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 心里不动那是假的, “好, 谢谢你们,开泰哥。” 这是真心实意的谢, 不敢想象如果没有遇到他, 没有认识高三羊, 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顶多,也就是能分到一套筒子楼吧? 高开泰大咧咧的,“嗐,谢啥,咱们是朋友嘛。” “对了,宅基地就在东头的山脚下,今儿已经有人来量过,画出石膏线了,你们现在要去看看吗?” 那是必须的啊!一大家子乌泱泱跟上他,所谓的东头,就是窝棚区东边,离现在住的地方就七八百米距离。 窝棚还没盖到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小小的空地,三面环山,但又不是大山,而是小小的略比地面高出一截的小土包,不用担心矿区发生地质灾害的时候会山体滑坡啥的,如果房子盖得够高,夏天还能看到目的绿,秋天则是一片金黄。 确实很美。 “以前有风水先生看过,这个位置是金水龙头,运势会腾飞的。” 卫孟喜“噗嗤”一乐,“开泰哥你真信啊,要不你们也来旁边盖两间?” 高开泰摸摸后脑勺,“我可没这钱。” 当然,他在金水村住得好好的,家里大事小情都有大家长担着,只要做好自己的小生意就行,小富即安,何乐而不为呢? 送走他,卫孟喜一家子又在宅基地上站了许久许久,大人高兴的同时,还得回答一堆无厘头的问题。 譬如,“妈妈为什么是六分,不是一百分?” “六分只有一丢丢,怎么会这么大,一定是一个巨大的六分!” “爸爸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呀爸爸?” 小两口都快被整不会了。 一亩地约等于666平,六分约等于400平,估计是高家人手下松了松,据陆学神眼估测,画出来的这块地应该是450平左右,就是盖别墅也够了! 因为房子又不是只盖一层,还得往上加的嘛。 小两口想到一处去了,孩子多,还有保姆,至少得有八个房间才行,这还只是单纯的考虑居住,要是想再有点生活质量,用昨晚回来路上小卫说的,厨房一间,卤工作间两间,洗衣房一间,书房两间,游戏室啥的……至少得盖三层楼才行。 反正,挣钱他相信子,盖三层楼应该用不了多久。 至于怎么会越来越习惯子的挣钱能力,也越来越心安理得的接受子就是比自己强呢?陆学霸不在乎,这就不是他应该浪费时间的问题。 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他今天接完手头工作,晚上只想跟小卫同志多待一会儿。 卫孟喜也是一样的心思,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男女之间的喜,就是想不要孩子不要苏的,跟他单独待一会儿。 “走,咱们上市里逛逛去。” 于是,撇下所有人,他骑着自行车,俩人杀金水市里去。 二十五岁的大学新生,该准备的跟十八岁的也没啥区别,换洗衣物鞋袜,铺盖卷,洗头洗脸洗澡洗衣服的各种洗漱用品,巾脸盆……嗯,还真不少。 本来担心坐班车不方便携带太多行李,大件儿的卫孟喜打算明天去到书城再买,但中午杨秘书来说,明天矿上的车子送他们去,有车子拉东西,一步到位干嘛不买? 边看边买,自行车都载了,俩人再次来到百货商店。 俊男靓女组合,刚进商店大门,就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本来穿得也不差,身高气场又在那儿,大家都当是哪个单位的年轻干部,有的售货员还是不愿搭理人,但也有活泛的:“同志来看看,最新款的梅花牌手表。” 正在处对象的年轻人嘛,对手表可是很有需求的。 卫孟喜却是真不兴趣,她是个俗人,手表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看时间,家里有那只劳力士金表就够了,她都不戴出去。 陆广全左手腕上也有一只,但表盘被磨花了,表链也是用胶布裹了又裹的,以他以前在井下的工作强度,没彻底崩盘已经是质量过硬了。 “要不要换只新的?” 男人摇头,“要不你买一只吧?” 卫孟喜摇头,心想状元怎么能戴破表,名表她现在买不起,但换只梅花表眼睛都不用眨,直接指着一支泛金属银光的男士表说:“麻烦给我人试一试。” 售货员也很快,不仅拿了那一支,还拿出好几支更高档的,“你家男同志手好看,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这几支买的干部最多啦!” 他的手指真的十分修长纤细,跟他身高成正比,但就是指甲里有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煤黑,看着有点不大协调。 卫孟喜握着他的手,轻轻抠了抠他长老茧的铁砂掌,“都试一下。” 前一秒,陆广全被她挠得心族摇,耳朵微红,下一秒看见价格他顿时脸一变,“不,不用,这个还能戴。” 卫孟喜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是被自己挠失态了,心里有点得意,嘿,小样儿定力不行嘛。 陆广全拉着她,逃也似的离开柜台,要不是他速度控制得好,卫孟喜怀疑自己都要踩到他脚后跟了。 “你这家伙,真是……咦?”卫孟喜顿了顿,这不是卖化妆品的柜台嘛,她找了一圈,没找到那个悉的身影,“同志你好,李晓梅今天歇班吗?” “你们找她?”售货员的态度真说不上好。 “她啊,早被开除了,都长时间了。”旁边有个女人话说。 卫孟喜一愣,“被开除?” 女人小声说,“你是她朋友吧,她爸被查出以前当采购经理的时候贪污公款。”要是亲戚的话,早就知道消息,避之不及了。 本来她的工作就是靠着父亲关系进来的,父亲人死了,不仅要把贪污的钱吐出来,她这“关系户”当然也要被殃及池鱼。 更严重的是,她是被开除的,个人档案上肯定有记录,开除原因还得写到她父亲,她以后想要进国家单位政审那关就过不了……虽然,以后职业选择会越来越多,但对小姑娘也是一种打击吧。 也不知道现在找到工作没,上次听她说她母亲身体不好,经常吃药,退回赃款后估计家里一夜回到解放前了,不工作母女俩还怎么活下去。 “她是你朋友吗?”陆广全忽然问。 卫孟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暂时点点头。倒不是她圣母心,而是很喜那个女孩,那是一个目标明确,且敢于付出实践的人,卫孟喜自觉跟她是一类人,有点同类相。 这样的格,要成功不难,因为她比一般人舍得花心思,下功夫,只是缺一个好的时机而已。 “那你知道她们家地址吗?”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