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怜地摸摸他红扑扑的小脸,挥挥手,孟妈妈便带着娘和丫鬟们下去,由娘睡在外间临大炕,丫鬟们轮值夜。 往的夜晚万籁俱寂,只能听到更鼓的声音,今上元节,苏氏的院子位于伯爵府东北角,隐隐约约能听到喧哗与笑,透着人间烟火,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若是没出那件事,自己现在应该由孔连捷陪着,在外面观灯玩耍吧? 苏氏静静地想。 说起来,孔连捷比她想象得狠心的多的多,不不不,应该说,与苏氏记忆中那个在花园间挥扇微笑的俊朗男子完全是两个人。 “暗害赵氏”的事情发作之后,孔连捷把她关在院子里,待与苏家折腾一场,见不能和离,就把院子与原来长院相同的月亮门封了起来,只留一个后门。门外有人守着,常饮食、供给由仆妇送进院子,苏府的人来了,可以进来探望,亲戚朋友问起来,就说苏氏礼佛,时时病重,谁也见不到人。 苏氏吵了吵了,闹也闹了,哀求也哀求了,孔连捷铁石心肠,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到了后来,本不肯见她的面。 苏府的人也来府里闹过,孔连捷这次没有退缩,当面讲明:苏氏想留在孔家,就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待着,若是不想留,他去官府报备,苏氏“不孝公婆,弃家出走”,一纸休书送到苏家,走了就不用回来了。 苏父苏母不愿有个大归的女儿,又惹不起圣眷正隆的伯爵府,苏氏前思后想,几次想搬出去,住到自己陪嫁的庄子,终究舍不得--一旦走了,孔家不会再让她见儿子。 她低下头,怜地亲亲晓哥儿的额头。生下来的时候枕头那么大,像只红皮肤的小猫,一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两家最僵的时候,孔连捷一度抱走晓哥儿,不让她见。 苏氏把一条白带悬在横梁,寻死觅活的,嫂子闵氏像泼妇一样,对着孔老夫人大喊大叫“大人的事归大人,两岁大的孩子懂什么,我们姑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个儿子,这辈子就这一个指望,又不是出了家的姑子,凭什么不让我们姑见儿子?人心都是长的,谁不是爹生娘养的,站出来我瞧瞧!我告诉你们,我们家姑有个好歹,我们就上金銮殿,请皇帝断断是非曲直,请京城里的人看看,你们家世子爷是什么嘴脸!” 牵扯到孔连骁,赵氏劝住了火冒三丈的孔老夫人,商量一番,答应苏氏每旬见见晓哥儿,可以在院子里住一晚,逢年过节的多住些时。待晓哥儿十岁,像哥哥们一样到外院开院子便是。 喏,现在是正月,晓哥儿过了除夕便到苏氏院子,过了十五再走。 想到明天儿子就要被孔连捷接走,苏氏心里难过,擦擦泪,一时间矛盾不已:孔家人厌弃自己,若晓哥儿同自己亲近,早晚连累了晓哥儿的前途,要知道,孔连捷可是不缺儿子的;若自己冷落儿子,同儿子保持距离,孔家人反而会更器重晓哥儿。 怎么办呢? 苏氏咬咬牙,自己就这么一个骨,还盼着他早长大成人、娶分家,把自己接出苦海呢!左不过,孔连捷不喜晓哥儿,孔连骁更不用说了,自己有陪嫁,还不能养活自己和儿子吗?再说,伯爵府要脸面,不可能一点家产不分给晓哥儿的。 想到这里,苏氏踏实下来,拍着孩子,轻轻哼着歌儿。 朦朦胧胧间,她睡着了,梦到自己回到家里,像是要外出做客,丫鬟服侍她梳了个华丽的牡丹髻,穿一件鹅黄右衽绣海棠花小袄,橘红绣枝海棠花马面裙,在梳妆台上挑选合适的簪钗。母亲也在打扮,嫂子梳妆好了,到自己屋里来,称赞“玉兰今天可真漂亮。” 不不不,不要去,不要去忠勤伯爵府,不要遇到孔连捷! 苏氏惊恐的声音打破寂静,把怀里的晓哥儿吵醒了,娘和丫头先后奔进卧房,点灯的点灯,倒水的倒水,“夫人!” 堪堪几息,苏氏已经缓过劲儿,接过一盅温水,声音透着疲惫“做了个梦,不碍事。” 丫鬟不放心,却不敢问,替苏氏掖好被子,点了安息香,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室中寂静如初,香气像一匹匹野马,在空气中奔腾驰骋,苏氏瞪着眼睛,思绪不断蔓延: 去年天,孔连骁去了兰州,赵氏怀孕九月,长嫂闵氏到府里,神秘兮兮地把“兰州兵”的消息给她....告诉她“娘给你算过命,你的命格大富大贵”.... 那天晚上,苏氏做了个梦,梦到孔连骁死在兰州,赵氏动了胎气,一尸两命,世孙昱哥儿悲痛之下,熬几个月也死了,老夫人灵堂去世,老伯爷中了风,丈夫孔连捷继承了世袭罔替的忠勤伯爵位,她自己顺理成章地成了忠勤伯夫人。 皇帝特意开恩,除了封孔连捷嫡子昭哥儿为世子,苏氏生的晓哥儿继承了四品职位,明哥儿--在梦里,苏氏连生两个儿子--也有荫封。 苏氏就此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贵妇人,月月进给皇后请安,时时得里赏赐,在公卿之家之中首屈一指。 数不清的珍珠衫、翡翠观音、珊瑚树与白玉碗,穿不过来的绫罗绸缎,看不尽的巴结笑脸,听不完的恭维话....娘家父母与有荣焉,两个嫂子巴结她,想把侄女嫁进府里.... 梦醒时分,苏氏怅然若失:有孔连骁、赵氏在,丈夫始终是次子,自己永远是二爷填房,就算自己生了晓哥儿,前面不光有昱哥儿,还有昭哥儿,忠勤伯之位永永远远与她沾不着边,就连原配留下的娴姐儿昭哥儿,地位都在她之上。 那一阵天可真热,暑气蒸腾,整座冰山堆在屋角,慢慢融成了水。苏氏神情恍惚,分不清现实梦里....白天黑夜想着,若孔连骁和赵氏不在,便好了。 真的是梦吗?会不会是神明预示,菩萨指点? 五月十一那天,赵氏劝她回房去,一副贤良淑德的长嫂模样,上来便不容推辞--人家是嫂子,是宗妇,是世子夫人,说出来的话苏氏必须照做。 不知怎么,苏氏一股无名火冒上心头,口而出“世子爷那个样子,公公婆婆命我陪着嫂嫂,万万不可让嫂嫂再出事。” 一语既出,再无挽回余地。 泪水模糊了苏氏的视线,她翻个身,蜷成一团,离儿子近一些。 若是这件事没发生便好了,她依然是伯爵府二夫人,受婆婆宠,嫂子呵护,丈夫疼,虽然继子继女不喜,子过得富富裕裕,舒舒服服.... 不不不,若是她没嫁进伯爵府便好了,依然是爹娘兄长的掌中宝,心头,娇生惯养的苏家小姐。 若是....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苏氏这一生,就在懊恼和悔恨中度过了。 作者有话说: 求两个预收,《娇软美人的继室之路》《状元夫人的和离之路》都在专栏里面,谢谢了!谢在2022-07-27 20:07:46~2022-07-30 22:4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莫了啦 80瓶;小柴喝汤 20瓶;夏天的云 10瓶;浮生过、纸妖 5瓶;花正红叶正绿 3瓶;孔庙祈福、8888888、mr.古 1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康乾十七年, 秀莲风光无比。 苏氏被足之前,苏氏房里的苗莹儿被她拉着柳黄挤了下去,待得苏氏出事, 苗莹儿一并失宠, 被关进苏氏的院子, 眼瞧这辈子出不来了。 秀莲大喜过望。 之后秀莲在二房一枝独秀,诺, 娴姐儿提拔她起来的, 徐妈妈是自己人,昭哥儿是未来二房的继承人,孙姨娘马姨娘不得宠,唯一对手柳黄,还是她院子里出来的。 一时间, 府中人人皆知,二房有个受二爷宠的李姨娘。 早先秀莲恃宠而骄,有点浮躁起来, 一度对失了掌事权利的徐妈妈没那么恭敬了。想不到,吕红叶通风报信, 徐妈妈利用府里的人脉查证一番,发现赵氏早产,苏氏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立刻到长房揭发, 把苏氏拉下马。 徐妈妈就这么翻了身, 在娴姐儿的助力之下重新执掌二房权柄, 比之前更风光了:眼瞧着, 苏氏翻不了身, 却占着二夫人的位置, 孔连捷不可能再娶,过几年,昭哥儿到外院开院子,娶,依然是徐妈妈的天下。 秀莲一看不妙,忙炖汤做点心,柳黄做衣裳鞋袜,撒娇奉承,百般逢,把足了苏氏之后心情不佳的孔连捷哄得脸回转。孔连捷一高兴,便兑现承诺,把柳黄抬成姨娘。 柳黄心愿得偿,对秀莲千恩万谢的,口口声声叫秀莲“姐姐”,无论什么事都以秀莲为尊。 徐妈妈见了,便隐忍下来,见了两人笑眯眯的,一字不提过往。秀莲不敢大意,越发心服侍孔连捷。 这么一来,孔连捷十天有五天歇在书房,另三天在秀莲院子,其余两天才到柳黄几人处。 秀莲哥哥被提拔,母亲也有差事,在院子里过的舒坦,秀莲心意足,一度以为子便这样过下去了,唯一缺憾是没有孩子。于是她求了孔连捷,到大相国寺敬香,又请了一尊观音像在房里抄经跪拜。 没曾想,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好时光总是短暂的: 十九年年初,赵氏一边调理身子,一边托了娘家亲戚,从拐弯抹角的远房亲戚里面找了个姑娘,给孔连捷做妾。 那姑娘姓陈,今年二十一岁,家里原本略有资产,父母先后病逝,弟妹还小,陈姑娘便退了婚约,撑起家里的铺子,教导弟妹读书,一来二去的,耽误了自己的青。 赵氏把人叫进府里瞧了瞧,很是意,和老夫人商量了,又请孔连捷见了一面,挑了个子,吹吹打打一顶小轿把陈姑娘抬进府里,摆了四桌酒席,陈姑娘就成了二房的陈姨娘。 苏氏虽被足,毕竟是二房主母,赵氏行事从不出错,带着陈姨娘给苏氏敬了杯茶。苏氏答不理的,并不意外,也无所谓,像是早料到这一天。 第二,秀莲也见到陈姨娘,当场松了口气:陈姨娘白白净净,圆脸大眼,看着不说话,规规矩矩的模样,不如她俏丽,也不如柳黄清秀。 想不到,这么一位貌不惊人的陈姨娘,却入孔连捷的眼:孔连捷年纪渐长,经历过不少事,格踏实下来,陈姨娘沉稳低调,规矩守礼,又读过书习过字,行事有章法,不像小妾,倒有些正房太太的范儿,倒退十年,孔连捷必定不喜,时至今,陈姨娘却得了他的心。 且,陈姨娘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入府是有纳妾文书的,是为良妾,比秀莲、柳黄和孙马两位姨娘的身份都高一筹。 一时间,陈姨娘成了长院最得宠的姨娘,秀莲倒退一之地,忍气声收敛锋芒。 入门三个月,陈姨娘怀了孕,孔连捷更是宠,频频赏赐,他有儿有女,无论陈姨娘生儿子生女儿,都是喜上加喜。 秀莲咬牙,趁着陈姨娘无法伺候,小意温存,把孔连捷拉回自己的院子,一心想扳回一局,怀个孩子。 谁曾想,直到第二年,陈姨娘生下孔连捷第四个儿子,府里的七少爷,柳黄也有了身孕,秀莲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秀莲哭无泪。自从马丽娘在时她了孩子,又喝过一年避子汤,小子就了,每次月事来时腹疼不已,可她问过大夫,她还年轻,徐徐调理着,是能怀孩子的:医生说,自己治好过一个喝了几年避子汤的妇人,这妇人后来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小子还是姑娘,秀莲不太在乎,左右孔连捷不缺孩子,她只想有个依靠罢了:秀莲并不傻,孔连捷尊重嫂子子,对妾室通房丫头处处留情,并不放在心上。 她二十四、五岁了,颜不如从前,再过两年,孔连捷必定厌烦,像孙姨娘马姨娘一样冷落她,把力放在新的美人身上,何况,还有柳黄,陈姨娘.... 她没多少时间了。 秀莲到处求神拜佛,哀求大夫,托人找求子方子,使劲浑身解数讨孔连捷的心,直到柳黄的女儿素姐儿会走路,会咯咯笑,会叫“姨娘”了,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秀莲有些绝望。 不幸中的万幸,柳黄原本巴结她,之后和她平起平坐,生了女儿之后地位高于她,反倒生了兔死狐悲之心,对秀莲十分亲厚。 夜深人静,柳黄劝她:“姐姐别吃那些□□蝎子、灵符仙药,当心吃坏了身子。五小姐是有良心的,大了会照拂我们的。” 秀莲落泪,柳黄的女儿再好、再聪明美貌、再讨府里主子们喜,也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见她脸不甘,又透着哀愁,柳黄叹息,说贴心窝子的话:“若不是姐姐,哪有我今?姐姐若有喜讯,自然是好,若是....反正,后有我一,就有姐姐一。” 人活一世,总得有个寄托,秀莲不如意,便拿别人的惨事安自己: 自己再不好,能随意出入二房,府里锦衣玉食的养着娘和哥哥,有柳黄这个贴心人,能和柳黄照顾素姐儿,子有个盼头; 不像马丽娘,二十出头就死了,泼天般的富贵荣华,都有别人享受了。 苏氏也没好到哪里去,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续弦,复一年复一年关在小小的院子,头顶四方天,脚下青石地,一个生人也见不着,生的儿子和自己不亲近,便活一百岁,有什么趣儿呢? 还有娴姐儿,伯爵府嫡出的二小姐,有孔连骁那么个身居高位的伯父,依然和丈夫相敬如冰,生了长子就和丈夫分院而居,丈夫一口气和小妾偏房生了七、八个庶子庶女,丢尽了伯爵府的颜面,不得不由赵氏出面,训诫娴姐儿夫婿一二。 比着比着,秀莲舒服一些。 康乾二十五年上元节,赵氏身体大好,孔连骁高兴,带着赵氏儿女上街观灯。孔连捷跟着兄长,叫人服侍少爷小姐,带齐五房妾室。老夫人也来了兴致,叫人备了软轿,兴致出门去。 秀莲很多年没出伯爵府了,年轻的时候,偶尔求了孔连捷,去庙里拜佛,近年年纪渐长,孔连捷不怎么来她的院子了,没了出门的机会。 于是她拉着柳黄翻箱倒柜挑选衣裳和首饰,两个女子嘻嘻哈哈地,仿佛回到十、七八岁。 出得府来,璀璨夺目的烟花绽放在深邃夜空,仿佛一块绣着红牡丹、粉牡丹和黄牡丹的靛蓝缎子,令人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一摸。 秀莲看得眼花缭,恨不得有丹青妙手,把眼前的美景画下来,柳黄盯着街头巷尾的灯笼,想给素姐儿挑个好的,再买些小玩意儿,给素姐儿身边的使唤人。 出来一次,不买些什么就太可惜了。 两人在护卫簇拥下顺着人艰难地前行,不是踩到前面人的脚,就是鞋子被踩掉了。有人在叫卖“上好的红糖藕粉,里娘娘吃的”,秀莲笑了,看过去一眼,刚好见到披着玄貂皮披风的孔连捷,伸长胳膊把一盏小巧玲珑的莲花灯送到陈姨娘面前,后者双眼发亮,平凡的脸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秀莲忽然想起,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鲜得像一截粉藕,马丽娘还活着。某一,孔连捷到上房来,秀莲端茶上来,一不小心把茶水溅到孔连捷手背,红了一小片。 她吓慌了,哆哆嗦嗦地不知道怎么办好,以为自己会被打发出去,会被徐妈妈骂,会被马丽娘抹了三等丫头的月例.... 未曾想,孔连捷呵呵一笑,没当回事地甩了甩手,端详着她,调侃“怎么,烫了爷的手,也不说赔个不是?” 她嗫嚅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一会儿马丽娘带着丫头们进来,瞥到孔连捷的手背,“这是怎么了?” 站在屋角的秀莲背脊发凉,不敢抬头,孔连捷已经无所谓地答一句“刚没留神”,便把话题岔开去。 那天晚上秀莲梦到孔连捷,在梦里,这位二爷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笑容似风....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