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背后有了动静,他就会从座位上站起来,去捡东西。 他的妈妈,也会因为不想和他碰面,而立刻转身离去。 他的记忆里,从没有梅相真哭泣的模样。 梅相真,是不愿意被孩子看见眼泪的。 简无绪按照柏今意说的做了,他将一支放在头的笔,推到了地上。 柏今意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了。 但是那种寒冷,已经从他的手指,蔓延到他全身的关节,他坐在椅子上,宛若被冰封般不能动弹。 几秒之后,简无绪的声音又响起来: “柏老师,你妈妈走了……” 柏今意的背,渐渐弯下了,他双手合拢,手肘抵着膝盖,深深将头低下去。 微风扑来,将他环绕。 是简无绪。 简无绪自背后将他抱住。 明明是冰凉的触,明明还没有人的骨骼,但是简无绪很用力,很用力的将他抱住,仿佛要将他密不透风地保护住。 抱得久了,柏今意真的觉到了来自对方的温度,一点一滴的暖意,注入柏今意的身体,还很幼小,却很凶狠地攻击着蔓延他四肢百骸的寒冰。 和主人一模一样啊。 柏今意有点想笑。 但他没有力气。 他放心地蜷缩在简无绪怀中,一动不动。 第六十章 天光大亮的时候, 柏今意回到梅相真的病房。 但是病房里没有人。 风吹起窗帘的一角,柜子、被褥,什么都被收拾干净了, 连尾悬挂的病人身份牌, 都被摘掉了。 爸爸妈妈呢? 柏今意立刻拿出手机, 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自己没有收到。 但是他的手机里,没有任何关于柏培云与梅相真的消息。 他们就是直接从病房里离开了。 柏今意快步走到护士台, 问护士:“303号病房的病人什么时候走的?” 护士翻了下记录本:“没走多久。十五分钟前下去的。” 从医院离开,要办出院手续。 柏今意赶往一楼的出院窗口,窗口前没有看见他父母。 他想了想, 又往医院的停车场赶去, 这次他赶上了。 柏今意刚刚通过医院电梯下到停车场, 就看见了柏培云。柏培云与梅相真站在他的对面, 中间仅隔着一条停车场车道。 他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见了他。 梅相真什么也没说,弯坐进旁边银灰轿车的副驾驶座。那是柏培云的车子。 柏培云也跟着坐进去。 车子发动了, 离开停车位,开进车道中,在路过柏今意时停下来, 柏培云按下车窗,看他一眼:“我和你妈回家了。你也回家住。” 说完, 再踩下油门,车子直接离去。 从头到尾,柏今意都没法张口说话, 父母单方面地通知了他。 接下去的时间, 一切好像拨至他和简无绪上回来家里住的模样。 但这一次的情况,比上一次还要不如。 家中的气氛益沉闷, 屋子里几乎没有人说话,一点瓷器碰撞、椅子拖动的声音,都刺耳到令人心惊胆战的程度。 柏今意想要逃离。 他唯一能够逃进去的地方,是自己的房间。 但是房间并不是安全的,或者柏培云,或者梅相真,晚饭之后,会进入他的房间坐。 坐着也并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大多数时候,需要处理因为临近中考而井式增长的家长消息,并不能时刻关注父母,但等他从忙碌的工作中抬头息,却发现父母还在看他的时刻,息的缺口,也被堵上了。 一天的最后,他疲力竭地躺在上,简无绪轻轻贴过来,小小声说:“柏老师,我可以和你说话吗?” 可以。 “家里好安静,我觉得有点难受。” 是的。 “我随便和你说些什么,你也不用理我,就让我在你旁边自言自语好不好?” 好。 “柏老师?” 柏今意才恍惚发现自己原来一句话都没有和简无绪说。 他以为那些全都说出来了。 他深一口气,转头,冲简无绪笑一下。 乌云散去,月儿脸。 “好。”柏今意,“多说些,我想听你说话。” 有了简无绪的声音,父母营造的寂静的世界,似乎被打破了。 家里还是那样的沉闷,可是简无绪,就像一只站在他肩膀上的小鸟,啁啾鸣啭,叽叽喳喳,在和父母相对无言又不用忙碌的时候,他会微微朝简无绪那边侧侧耳朵,耐心地听他说那些课堂上、班级里的小琐事。 有时听得入神了,连父母什么时候离开,都忘记了。 父母无疑是不意他的。 柏今意明白这一点。 他们越沉默,就代表着他们对他越失望。 柏今意尽全力想要他们意,可他们还是越来越失望。 这个周末,学校没有额外给初三安排课程。 周六那天,柏今意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上午时候,他刚刚从房间里出来,就见柏培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报纸,一边看他。 “妈妈呢?”他下意识问一声,柏培云没有说话。 他去洗手间刷完牙洗完脸,吃了早饭,再把碗筷收拾了,接下去,按照他今天的安排,他应该要出门去医院了。 但是柏培云坐在客厅里…… 柏今意踟蹰好一会,还是无视了那双沉默的,但紧迫盯梢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来自于柏培云。 可它似乎又不止来自于柏培云。 住在家里的这一个星期里,柏今意越来越能够觉到这双眼睛,无论他在客厅里,在房间里,还是在浴室里,他都能觉到。 这双眼睛,既存在于他爸爸身上,也存在于地板、墙面、柜子、任何他能够想到不能够想到的地方。 它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看。 只是错觉。柏今意心里清楚。这双眼睛不存在于屋子里的任何地方,它只存在于他的心底。 柏培云充责备的视线,沉甸甸地在他心头。 柏今意的脚步很沉重,但他还是向外走去,刚刚推开门,耳旁就听一声“当啷”——梅相真搬了个板凳,坐在门旁边修剪花枝,刚才那一声,是她手中金属剪刀掉进盆里的声音。 儿子看着母亲,母亲看着儿子。 直到柏培云冷冷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这么早出去?一周就放假一天,你一会儿都在家里待不住吗?” 妈妈望过来的眼神里,透了同样的东西。 不能留在家里吗? 为什么非要过去呢? 你就一天也离不开他吗? 接连的诘问,在沉默中直传递到柏今意心底。 柏今意无法出声。 无论是对柏培云,还是对梅相真。 他不想反驳他们,不想和他们发生争执。 ……可是也无法认同他们。 他的沉默让梅相真完全失望了。 梅相真收回视线,低下头,捡起了盆里的剪刀,继续修剪枝条,她的动作有些仓促,修剪枝条的时候,一个不注意,枝条上边的刺拉过她的指腹,划出一道血痕。 “……” 柏今意想要出声,但是这时候,柏培云出来了,他本来是要说柏今意的,但一眼看见梅相真血的手指,立刻就忘记了柏今意。 “你手怎么了,别动,我给你拿酒出来消毒。”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