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雪崩 ◎「西藏八宿」◎ 两年后, 八宿。 楸楸躺在狭窄的病上,似灵魂壳般轻飘飘的,身处白茫茫一片,什么都听不到。 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一声汽车的喇叭鸣笛, 却像一个开关似的,鸣笛声至此此起彼伏, 混中有人嘶声呐喊与尖叫, “快跑!”“别管他了!”“快掉头, 掉头!”“快!雪下来了。” 楸楸愣了一下,抬头看去, 远处出现冰山轮廓,两边绿意盎然的,中间的峡谷有一道一两米宽的“雪道”,可见此处是雪崩频发地带。 …… 雪崩! 快跑! 楸楸猛地睁开眼睛, 头大汗, 气吁吁的,然而那些呐喊快跑的声音, 依然没有停止。 “她醒了!”耳侧传来一道女声,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楸楸反映了好一会儿,想起这是慕玉窠的声音, 外面的光猛烈,灿的视野依然模糊, 她眼睛, 过了好半天, 才回过神来。 这时呐喊尖叫的声音戛然而止。 楸楸抬起头, 乍然看到杵在边的男人, 迟钝一愣,“你怎么在这里?”没等他回答,又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裵文野静音,在看她们遭遇雪崩时的近距离录像。 楸楸惊魂未定,环顾周围,发现她身处医院里的大厅过道边上,周围有好些人,有的躺在上醒了,有的没醒。周围围着零零散散的家属,有些没家属守在身边的,前台护士忙得焦头烂额,在试图联系他们远在平原或盆地地区的家属。 楸楸想起来了,前天她与慕玉窠一行人在邦达吃过午餐后,前往八宿的路上突发雪崩,不计其数的雪花向山下席卷而来,时间很短,大约三十几秒,过程里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嘶吼,有神经病下车拍摄。 裵文野看的这个视频,就是神经病发的,他上传后不久,就被派出所拘留,理由是他妨碍通堵,涉及危害他人安全等。 因为他下车拍摄,连人带车堵在路中间,导致后面的车子无法动弹,亦没人敢下车。 后来这条路上的车,大约前后十几辆车被冲下山坡,其中还有她们的同伴。 她们的车比较幸运,误打误撞正了过来。 不过随后便被雪花席卷,在下方,四面窗玻璃在翻下山坡时碎了,打正过来还没庆幸一秒钟,便有雪埋进来。 楸楸彼时坐在副驾,雪冲进来时先埋她,好在安全气囊弹了出来,挡掉一部分雪的袭击,避免更多的雪冲进来。 车子翻下山坡前,她怕被甩出去,手下意识拽住了车顶前扶手,车窗玻璃碎掉时,不同程度地擦过她的手臂,脖子,随后小臂被雪撞出骨折,以及车子翻下山被撞出来的轻微脑震,些许冻伤。 慕玉窠的情况比她好一些,没有骨折,不过本来就有高反,这么被车子晃了几圈,便歇菜吐了。 虽然车里的四十罐氧气瓶在翻车过程中都白给了,不过经过楸楸坚持不懈地反手扒雪,最后还是在后座藉里找到一瓶。 俩人就这么分食着氧气,录音留遗言,互相牵着手哭泣着,最后终于等到318线上的道路养护车和救援。 楸楸忽然有一点尴尬,她不知道裵文野有没有看到她留的遗言。 医生来了,先后问了她几个问题,确定各方面都没问题后,便对家属说,可以办理出院了。 慕玉窠抱着她,“呜呜呜幸好你没事,我不该让你陪我来的,如果你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呜呜呜……” “不是没事吗?别哭了,没事了。”楸楸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着,“其他人呢?” 裵文野自从刚才那句话后,便保持着沉默,见她想起来,碍于右手还打着石膏,起来的艰难,他才帮着把支高,然后去办理出院。 “其他人没什么事,你放心吧。”慕玉窠抹抹眼泪,松开她,“我们的车正着打侧,可窗玻璃刚好对着雪。她们虽然翻车了,撞出脑震来,可是车股对着雪,窗玻璃还完好。”慕玉窠喜极而泣,“只能说万幸,大家没有出事。” “是啊,死神可能无聊了,想调戏一下我们。” “你手痛不痛啊?”慕玉窠又问。 “有一点,还行,不痛的话问题更大吧?”楸楸低头看了一眼,她对疼痛的忍耐力很高,可刚才起来时动弹了下右手,只觉得一股子钻心的痛,宛若刀割的剧烈刺痛席卷全身。 她觉得自己应该脸都白了,或是青的,不过也可能本来就是青的,所以慕玉窠没察觉到。 裵文野倒是看到了,然而他不声不响的,眼角晴难辨,楸楸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出院手续办好后,三人走出医院,慕玉窠存心想给他们二人世界,早已叫人来接她自己,给裵文野民宿地址,便嘻嘻哈哈地走了。 裵文野领着她到一辆斯巴鲁森林人面前,这辆车是他临时租的,这两天跑昌都八宿的人太多,车源不足,只能租到一辆墨绿的。 车子底盘太高,好在她骨折的不是腿,堪堪坐好后,裵文野关上车门。 她低头打量自己昏中被塑上的白石膏,裵文野上了车,开始导航。 “饿吗?”他问。 楸楸连连点头,边看他,“饿死了。” 好在这一路有裵文野扶着,否则她浑身无力晕乎乎地,头昏脑,本走不过来。 裵文野从后座箱子里拿出一瓶水,扭开了递给她,说:“想吃什么?” 慕玉窠她们订的酒店就在附近,八宿是318线上其中一个适合休息的地点。毕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前开个九十公里是然乌,海拔3900,退后个九十五公里到邦达,海拔4300,相比之下3200的八宿好多了。 “吃面吧。”楸楸想了想,“今天早上……前两天早上出发之前,我们还讨论过八宿的物价,这里的资源都是车运上来的,比较贵,所以大家决定晚上吃泡面……我猜他们都没吃。”她边碎碎念边摇头,小声道,“但我想吃。” 裵文野终于听乐了,紧绷的情绪舒缓一些,过来帮她调整着座位角度,降低一些,坐得舒坦,“也不是不行,但你得吃点清淡的泡面,不知道这里有没有。” “我两天没洗澡了。”她避开一点,“有没有臭?” “嗯。”他模棱两可应了一声。 “真的?”楸楸心一惊,闻闻自己,“……骗人。” 虽说不香,却也没有到滂臭的地步,不过身上这件短袖她穿了快三天,洗衣的清香味,与她早前的香水,经过时间的挥发,早消失殆尽。 也不知该不该说一切都是天注定的,当地九月平均气温仍在二十度,最低晚上十几度,紫外线强烈,车里开车时她会套着手袖物理防晒,下车摘了手套穿薄外套,到这儿一周了没怎么出过汗,亦乐得自在。 雪崩那天她跟慕玉窠商量好,早上中午赶路,俩人先后开一段,由于她车技比较好,所以怒江七十二拐那段路由她来开,在那之前由慕玉窠开一段,结果还没到就出事了,她在车里穿着短袖,遇难之前本没想过穿上外套这件事,更多的是猝不及防和求生,最后确定还是待在这里最安全。后来送到医院,倒也方便医生护士检查打石膏,出院亦很方便,之前怎么来的,今天就怎么走。 咔嚓一声,安全带系好。见她想东西想的出神,裵文野便打算开车,先到酒店。 短袖过渡到雪崩,后知后觉的寒意从尾椎骨一点点爬上来。 人就是这样,刚才明明不怎么害怕,醒来后见到裵文野,开心都来不及,紧接着是短暂地意识回笼和医生检查,再是慕玉窠的愧疚,她当然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慕玉窠哭泣,思绪又被悦朋友而占据。 等一桩一桩紧要的事情结束,脑子空了出来,她才想起来,那天亲眼看着雪浪席卷而来的冲击,恐惧先一步密不透风地将她淹没,每一骨头都酸软,反而是车身节节败退滚落山坡,积雪破入车窗,或多或少埋在身上,脚上。她不知道车顶的雪埋得有多高,随时有可能会因为缺氧而死。人在极度高情况下,神容易崩溃,视线也因恐惧而变得模糊,她趴在安全气囊上,哭着用手机留了遗言。 对了。恐惧瞬间被疑问取代,她问:“我手机呢?”丢了吗?让大雪给埋了吗? 好在裵文野告诉她,没被埋,她们和车是被‘挖’出来的,据说她被送到医院时仍紧紧攥着手机不撒手,好一阵才自动松了手,医院里人多,行李等珍贵物品不好寄存,她的东西都被慕玉窠拿回酒店放着。 她吁一口气,又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到邦达机场。” “玉窠给你打电话吗?” “不是,慕玉窠也是今儿早上才醒。”裵文野没看她,全神贯注盯着前方路段。 他说:“你紧急联系人填了我的号码,护士给我打的。你们没人缴费。” “啊。”楸楸恍然,些许愧疚,暗骂那群损友,一个两个不见人影就算了,居然没有一个人帮她和慕玉窠缴费的吗? 酒店就在客运站旁边,说是酒店,其实是个宾馆,有停车位和空调,已经算是好的了。一路上餐馆非常多,几乎全是川渝菜。 最后还是吃了泡面。 香菇炖的桶装面,和海鲜味的炒面王,这两种泡面真是全国随处可见。 楸楸吃后,坐在沿打瞌睡,裵文野靠在窗边打电话。 单人间很小,除了一个卫生间一张一个被当桌子使用的头柜之外,什么都没有。 裵文野说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大约是和助理代工作。 原本他们想把单人间换成双人间,然而没办法,他们来得太迟,双人间、三人间、四人间和套房都被订完,群体旅游的人多,家属也多。 没过多久,他结束通话,看了会儿手机,便说:“累的话就睡会儿吧。” “我想洗澡。”楸楸摇摇头,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倘若不是这屋没其他地方可以坐,她不会脏兮兮地坐在上。方才艰难洗漱的时候,她就在想着洗澡的事情,然而她没法衣,洗澡大约也很困难。 “那你再等等。”裵文野说。 再等等?等什么?身后不就有一个浴室? 很快,楸楸就知道在等什么了。 大约一小时后,两点午后时分,裵文野的朋友来了,还带来一车东西,他新租了一台陆地巡洋舰,兰德酷路泽,黑车漆,特别酷。 趁着朋友跟楸楸打招呼,裵文野检查了他托朋友买的东西,楸楸带来的行李箱牺牲了,衣服捡回来一些,不过都沾了雪,的,脏的脏。托朋友买了两个空行李箱,一张毯子,两个保温杯,一些暖宝宝,电热毯,一箱水,一些零食,一些冒药退烧药,等等等等。 不过这一切,最为重要的还是,后座那台制氧机,以及一堆氧气瓶。 告别朋友上车时,楸楸惊呆了, “我们去哪儿?”她问。 “波密。”裵文野看着她的手臂石膏,也不知道是怎么撞的,上臂没事,下臂折了。 “波密海拔2700,我在那儿订了一家带泳池的观景套房,出去就是湖景,远处是喜马拉雅山脉。”他继续说,顺便斜了一眼她身后的宾馆,缓缓道,“傻子才住这里的单人间,两百多什么都没有。” “……那你订的这间多少。” “四千多。”裵文野静了一会儿,从后座拿来两罐氧气瓶给她,“要跟你的好朋友慕玉窠道别吗?” 他给的,楸楸下意识接过。 她懵然问:“玉窠不是你的朋友吗?” 裵文野说:“很快就不是了。” “好他个裵文野!订到这么好的酒店不捎带我一个!绝!绝!!”餐厅里,慕玉窠接过她递来的两罐氧气瓶,破口大骂。 “息怒息怒。”楸楸摸摸她的口,“待会高反更严重了。” 下午三点从八宿出发,途径然乌镇时,楸楸原本想去看一眼传说中的然乌湖,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 加之楸楸微妙地发现,自从听说她出车祸遇上雪崩后,裵文野开车时比以往要小心许多,以前开跑车都是单手控方向盘的人,追崇剧烈的推背。现在起步踩油门都是缓缓地,路上遇到大货车离得远远的,原本三个小时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他开了四小时十多分钟才到酒店。 一路上她偶尔说会儿话,不过她觉得裵文野应该都没在听她说话。 赶上落时分,遗憾今没有天气不好,太躲在灰白云层后。 楸楸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依然骨头酥麻,没有力气,瘫软地靠着裵文野去确定入住。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