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厕?人有三急,倒不怪他。”张起仁也不追问他,反把手一抬,指向严铭,“这里灯光黯淡,你替我点一盏灯来,再备好纸笔。” “啊?”严铭刚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老人家就甩膀子走人了,没想到他这意思,是要在这里安营扎寨,等着吴议回来了? 张起仁脸一变:“怎么,老夫连人都使不动了?” 严铭忙“不敢不敢”地应了半天,硬着头皮给张起仁备好笔墨纸砚。 张起仁竟也不挑地方,随便拣了个书桌就稳稳坐下,面着灯火掩映的窗柩下疾笔书写,留给众生徒一个直瘦削的背影。 张起仁这位阎魔爷三更半夜地镇守着,生徒小鬼们侍立其旁,哪里敢偷懒犯乏,都用埋怨的眼神无声地讨伐严铭:让你扯谎,这下可好了,谁也别休息了! 严铭更是冷汗涔涔,眼看着红烛烧尽,堆出蜡山,一个时辰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张起仁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一抬手,吩咐道:“你再替我点一支蜡烛。” 吴栩第一个站不住了:“张太医,吴议违规出门,不在后院侍奉,是他的过错,所谓法不责众,还望您老明鉴秋毫。” 张起仁头也未回:“严铭不是说他如厕去了吗?” 众生徒都已站得乜斜倦眼,摇摇坠,纷纷附和起张起仁的话:“哪有人如厕去一个时辰的? 严铭与吴议一贯好,可见是他在扯谎!” 严铭急得青筋冒起,脸通红,却也不好分辩,只在心中默念着让自己那位不翼而飞的贤弟赶紧回来。 闹哄哄吵了一阵子,张起仁才停下手里的笔,负手立起,面冷肃。 “郑公、孙公年逾古稀,尚且挑灯夜读寻药觅方,尔等正是青少年,却一贯的不思进取。什么叫法不责众?让你们陪着我们这些老骨头挑灯夜读,就是责罚你们了?” 此话一出,如寒夜里的一阵凉风,迅速地吹灭了众人眼里的星星怒火,以吴栩为首的生徒们纷纷垂首侧立:“弟子知错,愿效太医老师。” 张起仁冷哼一声,问严铭:“现在什么时辰了?” 严铭道:“寅时了。” “寅时万物苏醒,天地长明。”张起仁轻轻扫了眼淡白的天际,喃喃道,“也该回来了。” 话音才刚落下,便听见吱呀一声,侧门小心翼翼地开了条半人宽的,钻进来个身量细瘦的少年。 严铭暗自斜眼看去,不就是他彻夜未归的贤弟吴议吗! 吴议正捏着手脚悄悄进来,才探进半边身子,便觉有数道灼灼的目光烧到自己身上,其中夹杂着一道冷如冰霜的视线,从他微带倦的面庞一闪而过。 吴议下意识地一抬头,便立马垂下去,恭敬道:“学生见过张博士。” 张起仁也不急着发怒,淡淡道:“夜深重,外面很冷吧?” 吴议正答话,却见严铭站在张起仁后面,挤眉眼地示意他,心里一动,忙道:“此处气颇重,能驱寒辟,也不算冷。” 张起仁寒声道:“这么说来,你这一夜都在这里待着,从未外出?” 吴议见他脸难看,心中叫苦不迭,他只是趁人多事杂翻墙出去,找点材料,哪里知道本该在前院的张起仁又找上门来,还把他堵了个正着。 “学生的确出去了。”吴议拿捏不稳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话,“学生在医经上看到一个法子,觉得尚有可行之处,于是漏夜去寻所要的材料。” “既然想到法子,为什么不先上报给博士?” 吴议思忖片刻,还是坦白道:“此法过于凶险,学生不敢直接回报,所以想现在别处实践一番。因沛王病急,拖延不得,才漏夜出门,还望博士恕罪。” 张起仁深深望向他,却不问他其中详情,反另提起一个话头:“你之前在书库看得是那本《三国志》?” 吴议不敢隐瞒:“是。” “你都看了些什么?” 吴议坦诚道:“学生看到《华佗传》里讲徐毅患病的故事。” “又如何?” “徐毅患的是胃病,针师施针,行针过深,戳入肺腑,才导致徐毅不治身亡。”吴议掌心微,声音仍然镇定,“针法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学生看了这个故事,实在到心惊胆寒。” 张起仁听他说完这席话,缓缓一点头:“针法如药材,用得好就是妙方,用得不好就是杀器,你们都得时刻铭记于心。” 众生徒纷纷称是。 张起仁这才转向吴议,正道:“披上衣服,随我去见沛王。”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