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瓘卧在病榻之中,一身枯朽之中唯有一双眼睛如炬,定定地瞧着吴议,嘶哑的声音自角溢出:“你们都出去,让吴先生好好替我瞧瞧病。” 张漪忙道了一声“是”,并张管家一起退出门外,将房门仔细掩好。 吴议这才拈起张文瓘的手臂,但觉其脉象如风回浪,遽然跳动,滑动在指腹之下,如一颗握不住的滑珠,心中当下已经有了分寸。 这是恶肿瘤的脉象。 再观之面,苍白之中了一抹暗的蜡黄,又查起腹部,但见其瘦弱的身躯之中唯有腹部微微隆起,按之如有面之,叩之则有浊音鼓动,就已经有了分晓,这多半已经是肝癌晚期。 于是轻声垂问:“敢问张公,您可曾有呕血的症状?” 张文瓘以眨眼代替点头:“的确曾有过,当时也是九死一生,所幸陈博士竭力救治,才挽回老夫这条命。” 吴议更加确信自己的诊断,还不等他琢磨出一番委婉的言词来告诉这位老人他已罹患绝症的事实,张文瓘已经先开了口。 “早些年张起仁博士还在的时候,我就听他提起过你的名字,又听张管家说你起死回生的本事,如今一看,你的确不愧为他的弟子。” 听他骤然提起张起仁的名字,吴议不由一怔,思及当旧事,忖度着开口解释:“下官虽曾蒙张起仁博士提拔之恩,但非其门下弟子,若说师承,应当属于沈寒山博士门下。” 张文瓘不置可否地微微侧首,眼中泛过一阵疲乏之意:“昔年之事,虽因你而起,但也算是冤屈了你,你是否在心中记恨老夫?” 吴议指节不由蜷曲成拳,怅然摇摇头:“下官冤屈得洗,已经没有什么好记恨的了。” 张文瓘这才勉强一笑,颇有欣之意:“当初老夫执掌大理寺,审案逾三百,而无一冤假错案,唯有在当年那件案子上,曾怀了私心,几乎冤枉了你,所以一直如鲠在喉。今天听你说无所记恨,才算是卸下一件心事。” 说完,呛着咳了两声,眼中的疲倦更盛。 吴议心下分明,当初的旧案分明是两之争,借题发挥,刀光剑影侧身而过,自己竟然全然无知无觉,事后想来才冷汗涔涔。 至于怨恨,却是的确没有的,他不过是那场政治斗争中的一枚小小棋子,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当初太天真、太好奇,才引出后面百般波澜。 于是不由道:“张公大可不必计较昔年旧事,以后的子还很长,您一定要振作神,圣上还需要拧,大唐还需要您。” 闻言,张文瓘微微一怔,眼皮无力地合上,遮断许多愁绪。 “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心中最清楚,强弩之末,力不能漂鸿,还有什么用处呢?” 说罢,才又睁开眼睛,眼中重新燃起寒火:“好了,你也辛苦了,张管家替你准备好了饭,你就下去用饭吧。” 第109章 鸿门宴 天渐昏,暮霞如一条洇了水的暗红绸带, 沉沉地纠在彤彤的落上头, 里头一丝一丝出晦暗的光线,织成密密匝匝的一张网, 影影绰绰地悬浮在天际。 张漪在这样灰烬般的斜中伫立片刻,便听得张管家恭恭敬敬地来请:“老爷说身子懒怠,就不起来了, 让您去陪客。” 张漪回含愁远眺的视线, 目光落在张管家堆了皱纹的脸颊上:“吴先生对老爷的病情可有什么说辞?” 张管家苦笑着一摇头:“吴先生所说与陈继文博士所断不出其二,他说老爷如今病入脏腑已深, 其命为司命所属, 已非人力可以转圜, 他也是束手无策了。” 张漪眼中的暮光更黯:“那老爷还有多长的寿?” 张管家神无奈:“吴先生说,悉心保养, 也只能延寿数月而已。” “数月而已……”张漪面上大有痛, “难道父亲辛苦经营一生, 却连太子登基的一天都看不见了吗?” “老爷还有一言,请我叮嘱于您。”张管家这才屏退了左右,悄悄附上张漪的耳朵,如此这般说道一番。 张漪不由神一震:“父亲的意思是……” 张管家截然道:“能否稳固太子的地位,就在此一举,您是老爷的至亲骨, 老爷才放心让您去做这件事情。” 张漪不由握手成拳, 仿佛将父亲的最后一搏紧握在手心。 “我必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唐朝的宴饮极为讲究, 从下而上分为三等,下为“韵宴”,菜鲜肥,羹药柔滑;中为“诗宴”,翅羹多汁,玉盤上餐;上为“文宴”,金碧集聚,鹿以鲜[1]。 张家烜赫一时,贵为名门大家,自然事事不肯落于人后。普通的一餐饭也布置得丰富繁盛,黄耆羊、鹅鸭炙、鱼鲙等时下行的奢华菜一道道布上来,皆以玉盘盛之,看着琳琅目,几乎可以赶得上一道招待贵客的所用的“诗宴”。 张漪亲自陪客,替吴议斟上一杯酒:“今有劳吴先生了。”bgMBUILDING.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