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可能有那么一天!” 阿愁的话还没说完,她的身后,李穆的声音便突然冒了出来。 阿愁一回头,就只见李穆从七月的烈下进来,竟是一脑门的汗。显见得是别院的人通知了他之后,他就狂奔回来“救驾”了。 李穆大步走到阿愁面前,伸手接住她不自觉向他伸过去的手,看着她微笑道:“你我的姻缘,可是上辈子就定下的,我可不会再放手了。” 正位上的陆太妃看着下首那两手相握的一对儿,角忍不住就了。虽然她眼鄙夷,却不得不承认,心里泛着的酸味里,其实的都是羡慕嫉妒。 第一百六十四章·婚礼进行时 三年后。 广陵城郊的盐码头, 一艘客船正准备靠岸下客, 却不防从后面抢上来一艘官船,吹着喇叭示意那客船让出码头。 客船上的平民百姓们看到对方船头旗幡上高挑的一连串官衔,便有人叹息道:“只怕今儿到晚才能下船了。” 一旁一个叼着烟袋杆的老汉扭头看看那艘官船, 一边继续整理着自己带的行囊一边笑道:“没事,待会儿肯定是我们先。” “那可是官船!”有人接话道。 老汉扭头看看那人,笑道:“小哥这是头一次来广陵吧?别的地方咱不知道,至少这广陵郡下,行车行船都是照着先来后到的规矩,谁都不了。” 而也恰如那老汉所言的那样,便是官船撑着官威吹了半天的喇叭, 那管着码头的小吏也只是冲着那官船上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却到底没肯安排那官船队先行下客。 官船上, 已经作了妇人打扮的郭霞不气得一阵跳脚, 揪着周昌的衣领就是一阵嚷嚷:“他们没看到我们船上的旗幡吗?” 周昌好脾气地笑着, 握着郭霞的手劝道:“这是广陵城里的规矩, 只论先后秩序, 不论家世地位。当初娘子不也赞着这规矩公道来着?” 郭霞被他说得一噎,偏她便是当了娘亲,依旧还是当年的刁蛮情,便揪着丈夫的衣襟不依不饶地推搡了周昌两下。 正闹着, 舱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嘻嘻的笑声。二人回头看去,便只见郭云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呀呀学语的小女童站在门口处,一边还教着那女孩, “也只有你那眼神不好使的爹才肯娶了你那彪悍的娘。咱大姐儿长大了可不能学你娘。” 那周昌听了,不老脸一阵通红。 当年李穆派周昌进京替他自辩后,那周昌便作为广陵王在朝廷的代言人,一直留在京城里,担任着“广陵王府驻京办”的负责人。 那郭霞对他是势在必得,他对郭霞也是心有戚戚,何况如今他不仅是官身,且在京城一直就颇有才名。长公主经不起女儿的软磨硬泡,虽然有些看不上周昌的家世,到底觉得女儿低嫁可以享福,便于当年就允了周昌的求娶。 那郭霞也是个有福的,次年开,就给周昌了个女儿。 脸皮厚如城墙的郭霞可不在乎哥哥的那点挤兑,浑不在意地从郭云怀里抢过自家女儿,冲她那双胞胎兄长翻着白眼儿道:“别教坏我闺女!有那本事,你自个儿生一个去!” 如今郭云都已经二十一了,那婚事却依旧没个着落。倒不是没人看上他,而是他自个儿眼界高,谁都看不上——至于当年他跟吉祥的那点事,因他心思藏得深,居然只有阿愁和李穆两个知道,郭霞这草包般的人儿竟是一点儿痕迹都没瞧出来。 那郭云看看妹妹和妹夫,然后伸手一摸脸,颇为哀怨地叹气道:“你说你哥我长得也不差,怎么就没人肯要呢……” 他这里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冷笑道:“运河上风大,大郎当心不小心闪了舌头。” 随着话毕,从郭云身后转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恰正是郭霞身边的供奉梁冰冰。 那梁冰冰虽然已经是双十年华了,却因她擅于保养,且原就生得好,如今看上去依旧还像当初她刚进京时的十五六岁模样。 而虽然她当年就曾跟阿愁和郭霞等人都说过,如果有可能她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只是当时谁都没把她这话当真。直到如今她已经年过二十却依旧不肯点头嫁人,众人才发现,她竟真是铁了心要做一辈子老姑娘的。 郭云一向总将自己伪装成个良善君子的模样,偏在梁冰冰的面前,他总有些克制不住脾气,便冷笑道:“难怪人都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都脾气古怪,诚不欺我!” 梁冰冰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道:“嫁不出去还分两种呢,一种是像我这样不愿意嫁人的,另一种,就是之前那谁嚷嚷的那样,”她捏着嗓子学着郭云之前的腔调,“怎么没人要我呢。” 却是逗得郭霞立时就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 郭云抹去脸上的笑,正待要反击,一向是个真君子的周昌赶紧过来,将这大舅子拉开了。 郭霞则对梁冰冰笑道:“你跟我哥倒是一对喜冤家。要不,你俩凑成一对拉倒了。” 梁冰冰诧异看她一眼,笑道:“什么呀,我心里大郎就是个兄弟,玩笑可以,嫁他还是罢了吧。再说,我是真不想嫁人,与其把力花在讨好丈夫公婆身上,我还不如折腾好我的那家小店呢。” 如今梁冰冰除了挂着郭霞名下的供奉之职外,自己还在阿愁的建议下开了一间京城独有的“美容院”。她因笑道:“阿愁说过,女人家不是只有嫁人才会幸福,真正的幸福,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所以我已经很足了。” 而真可谓是夫连心了,郭霞那边打趣着梁冰冰和她哥哥时,周昌正好也以暗示的话语,跟郭云表达着同样的意思。 郭云笑得颇为云淡风轻,道:“我只是拿她当另一个妹妹罢了,没你们想的那些有的没的。” 郭云说不出口的是,其实这些年,他心里一直住着个人。 直到如今他也想不明白,之前没有看到吉祥时,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他也没有那么在意过吉祥那么个人。偏偏再次见到吉祥后,他就把那个人揣在了心里。 偏偏那人心里没他半分的影子,去年的时候,李穆就在信里提了一笔,说吉祥嫁人了,对方家里开了间织坊,家境颇为殷实…… 且放下官船这边不表,再说回客船那边。 此时客船已经靠了岸,当船上的旅客一一下得船来时,却是不见其他码头边常见的那种,只要一有客人下船,便会有一群车夫帮闲涌过来抢生意的象。 那有需要雇用脚夫的旅人很是诧异地停住脚,正待左右张望寻找脚夫时,便只见码头边打着的一排木桩后飞快跑来一人,点头哈地问着旅人是要雇车还是雇人。 那旅人吃惊地后退了半步,头上戴着的斗笠被河风吹起,出一张致的妇人面庞,赶过来的车夫这才发现,眼前那将全身都裹在一袭斗篷里的旅人,竟是个窈窕的年轻妇人。 那车夫不敢造次,赶紧半低了头,避免和那妇人直对上眼,这才陪笑解释道:“城里有规定,码头边不让抢客,只依次排队,轮到谁的生意就是谁的生意。”说着,那人指着一旁停着的一辆骡车道:“那就是我的车,客人若是还看得上眼,我送客人一程?” 说话间,那些船上刚刚下来的、于广陵城里常来常往的老客商们已经被后面排到的车夫接上了车去。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这才任由那车夫帮她提了行囊,小步跟在车夫的身后来到一辆半新不旧的骡车面前。 车夫殷勤地将那妇人扶上车,又问清了地址,便笑着恭维了一句,“好地段。如今那边新辟了一个布料市场,听说带着周围的房租都比往年翻了几倍。若是谁家在那边有家业,便是没个营生,光吃租子也能过活了。”又问着那妇人:“客人这是在城里有生意还是去投亲?” 妇人略沉了一下,才接话道:“投亲的。” 那车夫显然是个嘴碎的,一路且笑且寒暄地道:“客人之前可有来过广陵城?只怕就算来过,如今来了也该不认得了。若是往常,从码头到您要去的地方,没个大半总也到不了,可自大王请命拆了坊墙后,城里的巷道可算是四通八达,如今过去,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儿,倒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非要绕过那些碍事的坊墙了。” 他这边叽叽呱呱地说着,车里的妇人已经拿掉头上一直戴着的斗笠,又挑着车前垂着的车帘,从车夫身后看着广陵城的街景。 那车夫自顾自地吹嘘了一会儿如今经过改造的新广陵城,一副十分自豪的模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车厢,却是这才发现,车里的妇人已经拿掉了斗笠,正伸着头,一脸慨地看着街边的人群。 那车夫愣了愣,不问着那妇人道:“我好像认得你……” 妇人一惊,赶紧将头缩回车厢内,又拿起那斗笠戴了起来。 车夫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还不住嘴地说着:“我这人记可好了,只要是我见过的人,哪怕是隔着个七八年没见,我也能认得出来。” 车内的妇人不一阵不安。 车夫却依旧在回忆着,一边道:“不过我想你之前应该没坐过我的车,我不记得拉过客人……应该是在家里的时候见过……”顿了顿,车夫笑道:“我家住仁丰里,客人可到过仁丰里?” 车里的妇人一听“仁丰里”三个字,那肩膀都抖了一抖,忙慌道:“我没去过!” 许是觉得自己否认的声音过于急迫,妇人顿了顿,便有意扯开话题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仁丰里的,听说广陵王妃就是出身仁丰里。” 果然,她一提这茬儿,车夫便立时不再去追问车内之人的来历了,只哈哈笑道:“你可别说,王妃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又道,“明儿是大王和王妃大喜的子,大王特意命匠作坊做了各烟火,明儿晚上你可别忘了去运河边上看烟火去,难得一见呢。” 车内之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听说,王妃出身不显,城里竟没人说什么吗?” 那车夫不又哈哈笑了起来,道:“一听就知道客人是从来没来过广陵。别的地方只怕还真在意个祖上出身,偏咱广陵城里只看各人自个儿的能力。说了只怕你不信,早些年间,我还只是一个在坊间巡夜打更的,可如今我凭着我自己的一双手,已经有了一家车行,管着六辆骡车了。自大王承袭王爵以来,在咱广陵城里就只论谁有本事谁没本事了,谁还管你祖上是做什么的。而且,就如我们大王所说,当大王也不过是他的工作罢了。工作完了,他也该跟咱们一样,回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个说是我白天晚上都要赶着骡车接送客人的道理,对吧?所以说啊,他要娶什么样的人,跟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关系,跟他是不是大王也没关系,跟王妃是个什么出身就更没什么关系了。只要大王喜她,她也能做个好子,那也就是了。” 不知道别人听了这番理论是个什么反应,反正车里的妇人此时早已经听呆了。 “把、把‘大王’当……当工作?!”她忍不住重复道。 车夫哈哈笑道:“是啊,王妃也说,她不过是嫁给大王后才被叫作王妃的。不过啊,咱们王妃倒不是拿王妃当工作的,咱们王妃有自己的事儿做着呢。你知道那花间集吧?咱们王妃就是那花间集的幕后供奉,出来的那些花儿粉儿,竟还能治脸上的痘痘。我那小子脸上起疹子,居然也能用他阿娘的香粉也治好了,真神了……” 那妇人一边听着话痨车夫唠叨,一边心不在焉地走起神来。直到骡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笑着对她报了声“到了”,她这才缓过神来。 下得车来,妇人却是愣了愣,先是往左右看了看,然后便看着眼前那新刷过黑漆的木头大门发起呆来。 车夫很是尽职,怕自己送错了地方,便弯问了那妇人一句:“可是这地方?” 妇人愣愣地看看左右,犹豫道:“不怎么像了……” 车夫倒是个热心人,便跳下驭座,上前帮着拍了门,一边笑道:“拍门问问也就知道有没有找错了。” 他那里刚拍了两声门,仿佛门里正有人等着一般,居然立时就开了门,倒把那车夫吓了一跳。 等看清开门之人手里提着个妆盒子,车夫才反应过来,只怕开门之人是梳头娘子。 那梳头娘子看着约四旬年纪,虽然年纪不算老,可头发却已经有些花白了。 车夫正要回头问那客人话,却是忽然就只见那妇人手里一松,原本套在胳膊上的包裹落了地,发出一声沉沉的声响。车夫眼尖,从那散了一角的包袱皮里看出,那一直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居然也是一只妆盒子。 他正盯着那妆盒子眨眼,就听见那客人忽然颤着声音叫了一声“阿娘”。 待他抬起头来,就只见那妇人甩了头上的斗笠,却是一下子就扑到那刚要出门的梳头娘子身上,一边伸手去摸那怔在当场的梳头娘子的鬓发,一边颤声道:“阿娘,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那梳头娘子原本怔怔地看着来人,这会儿却是忽然反应了过来,飞快地放下手里提着的妆盒,也伸手去抚来人的脸,一边也颤声应道:“巧、巧儿?!是我的巧儿?!你、你回来了?!” 话毕,却是一跺脚,伸手就将那少妇拉进怀里,一阵心肝地大哭。 这边的动静,立时惊动了院里院外的人。那院里出来一个瘸腿的中年男子,看到那抱头哭成一团的母女二人,这男子不也惊呼了一声“巧儿”。那叫巧儿的妇人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拉着那男子的手哭了一声“爹”,然后三人便又抱头痛哭了起来。 此时,早有左右邻居好奇地探出头来,那车夫便听到有人悄悄道:“那是林巧儿吗?不是说在京城嫁人了吗?怎么回来了?哟,还是寡妇打扮!” 车夫这才发现,他带来的客人的鬓发间簪着朵白绒花。再看向那一家人时,就只见林娘子已经一边唠叨着一边将林巧儿拉进了家去。林父则捡了被母女二人遗忘在一旁的妆盒,默默跟在那二人身后进了门,又随手关了门。 那左右邻居们一看到林家的门关了,顿时都凑到一处小声议论了起来。 车夫好奇地掺了一脚,却是这才知道,他从码头边拉回来的客人,居然来头还不小。据说之前曾给王府的十四郎君做过妾室的,只是十四郎犯了事后,她因没脸回来,一直滞留在京城,又在京城嫁了人。这显然是丈夫死了无依无靠,又回了娘家。 众人一番慨后,便各自散了。 那车夫听了一会子热闹,又看看天已经不早了,想着刚才跟客人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便干脆也不接活了,直接驾着马车回了仁丰里。 等车夫笑眯眯地将马车停在九如巷口外,和那老虎灶上的宋老爹打了声招呼,进到周家小楼里时,一抬头,就只见小李婶儿正和王家师娘头凑头地在廊下嘀咕着什么事。 见他进来,小李婶儿便招呼道:“刘大回来了,今儿倒是早。” 屋里正哄着儿子的唐氏听了,赶紧了出去,却到底比小叔子刘二慢了一步。 却原来,那车夫正是阿愁的老邻居,住在一楼东厢里的刘大。 去年的时候,刘老实一口痰没上来故去了,如今这个家里是刘大当家。他兄弟刘二因为人老实木讷,至今还没能说上亲事,所以如今依旧跟兄嫂住在一起。 刘二一向是个勤快的,这会儿抢在嫂子前头跑到井台边,给刘大打了洗脸水后,便又沉默着回了屋。 那刘大见了,觉得有点奇怪,便看向子唐氏。唐氏拿着帕子上前来,冲着他微摇了摇头,刘大便知道,今儿宋老娘领着去相看的姑娘,刘二没看上。 “这臭小子!”刘大忍不住骂了一句,这才知道,弟弟的殷勤,不过是怕他哥哥又骂他眼界过高什么的。 这周家小楼里向来没什么秘密,所以小李婶也早知道了那相亲的事,便劝着刘大道:“怕是缘分没到。” 刘大在水台边洗了手和脸,扭头看到小李婶和王师娘还在商议着什么,便好奇问道:“两个嫂子在商量什么呢?你们两家婚期不是定了吗?” 那四丫原正要从屋里出来,听到这一句,顿时脚下一旋,又躲回了屋里,恰跟要从里面出来的王阿婆撞在了一处,惹得王阿婆骂了句:“风风火火的,像个什么样!” 那边小李婶和王师娘倒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答着刘大道:“正商量着谁去给王妃送妆的事呢。”BgMBuILDIng.cOm |